2013年4月7日星期日

歲月『樓』情——回首安置憶童年




近日香港爭鬧縈繞,多涉房屋,回憶自己從小到大,數年一遷,從自搭木屋、到徙置寮房、七層公屋,偏遠私樓,都一一住過,見證著自己與不少港人的歲月情。今翻舊照,回憶安置區童年,有感上一代的拼搏奮鬥,乃寫下點滴,信必有同路共鳴
 

三十多年前,一場暴風過後。洪水把爸媽的愛巢(一間非法搭建的簡陋木屋)沖毀,我們一家三口被徙置在一百尺、沒廁所、沒廚房的臨時安置區(專用作安置受天災但又未符合入住公屋人士)。一住六年。那間根本不算住宅的『合成鐵皮』構成我愉快率真的童年。
 

我小時候問過媽媽,我們的房子被水沖毀,你不傷心嗎? 媽媽笑說:『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流過,當年報紙採訪,記者見我一個小女人抱著歲半的你席地睡在社區會堂,覺得是人間悲劇,就紛紛過來訪問我,豈料我嘻嘻哈哈,非常安穩,因為沖走的是結婚證書、戒指、房子和財物,不是我,爸爸和你。』媽媽還風趣地説:『仔,你兩歲不到就上頭版,威嗎?』報紙廣泛報導後,母親一大堆朋友哭著來看我們,『我就和你開開心心的吃著福利處發的雞腿飯,還有,政府給我們一家六十元救濟金,重新開始,何悲之有?!』老媽自豪地説。然後喃喃自語,沉醉於當年如何有效善用那筆六十元的『救濟』。
 
在安置區的童年,爸媽對我說得最多的兩句話是: 一、人要爭氣,靠自己雙手,行得正、企得正,不能妥協現狀,一妥協就『唔妥』。另一句就連兩歲妹妹都懂得背: 『你是老大,將來要肩擔父母妻兒弟妹,我決不會嬌縱你! 』說來奇怪,父母小學沒有念完,爸爸偷渡來港、媽媽是基層工廠妹,當年竟也會教我肩擔國家責任,做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這些山寨版『國民教育』也是在安置區內發生,媽媽發音似準非準的教、我似懂非懂的跟,剛滿四歲,學會《龍的傳人》。歌詞我大半不解,但對於長江長城、山河大地,已生嚮往。


今天,早已成家的妹妹對安置區非常模糊,但印象最深是當年我做錯事或履行不了大哥職責時(主要都是跟所謂的“飛仔”玩而忘了照顧妹妹),母親打我的狠。母親或藤條或皮帶或毛掃或衣架(使用頻率最高是衣架),總之不滯於物、順手拈來,快如閃電,直取要害,入無劍勝有劍之境。現在回想,母親實以善心下狠手。否則在龍蛇複雜、賭毒橫流的安置屋群,以我犟野好勝,後果不堪設想

因為不滿百尺,安置區孩子像街童,除了睡覺外幾乎都是在屋外(吃飯、洗澡、玩樂、做功課一切行動外移,霸得就霸,不要問我如何實施,總之船到橋頭,人人如此,你霸初一、我佔十五)。母親是有洞見但無能力『三遷』的『孟母』,她知道輪候公屋遙遙無期,我們很可能要長住這大染缸,故此對我的教育特別嚴格。其實小小的我覺得,沒有任何地方比我這安置之家更快樂多姿,所以不搬更好。

安置年代還有可幸的是,父母既然強調作為男兒、大哥之責任,就樂意放手讓我闖練,幾歲人仔就交托我做『大人』事,在四歲開始,我負責買油鹽醋,拿著十元大鈔,真的步步驚心;又負責在母親趕貨時拿毛衣回家加工是勤勞港婦的一大特色過馬路去餐廳買午飯,每次出動,我都覺得無比光榮。
五歲開始,我負責帶領所有區內小孩(包括十歲的文哥)上廁所——為我住的安置區足足十四座、百多戶人家共用兩個大公廁,其髒其臭可想而知,尤其是蹲坑下那一餅一餅、萬頭攢動的——屎蟲——足令小孩聞風喪膽。但難五六歲甚至十歲的孩子還繼續用罈罐大解嗎? 幼稚園和小學老師對我們這幫『不懂上廁所的安置區童』已經很有意見(後來我才明白這叫做標籤),但老師們又不知底蘊,我曾向老師解釋,又被誤會為講核突嘢』而受罰幼稚園老師嚴肅地教如廁衛生,但我家裡根本沒有廁所。我突然爆了一句『用罈罐好過啦,想被屎蟲咬屎窟咩!』——我的血淚控訴竟惹來全班哄堂大笑,老師火起——『廖小禧!講什麽!嘴巴放乾淨些!罰企!——於是,五歲的我決定揭竿起義,手執兩卷廁紙,領著十個兄弟上—公—廁:一班初『拉』之犢,本著『大事』不成,誓不回家的氣概! 自此,我做了安置區童黨的老大。爸爸為我們起了黨名,叫『自抿黨』,長大回想,不禁會心而莞爾。

安置區的父母除了給我們『組黨結社』的自由外,他們喜歡與我分享家庭大計。記得父母和我討申請公屋的進度、將來新屋裝潢小小的我沉醉於未來的憧憬,覺得只要闔家努力,一定可以擁有自己的馬桶。安置區那百尺的鐵籠,是我陶鑄希望的搖籃

年復一年,父母已不堅持要新公屋,但我們都等了六年才上樓,新居』雖是二十年舊樓但面積比安置區大了一倍,人生第一次見到屬於自己的廁所——是坐的。也第一次擁有沙發——是軟的。那種感動、那種感恩,一生難忘。
 
舞榭歌台、往事如煙,安置區的童年,不覺已經三十多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一舊式車衣、一條偷渡游泳褲、一間破落安置屋,父母已是超額完成了華麗轉身、確實展現了香港精神
 
回憶何益?回憶的價值正是忘記所有的「實」之後所剩下的那些「虛」。「風塵變異無停狀,天海蒼茫一問津」,筏可大師說了,津道永遠在虛幻蒼茫之處,尋則或有,不找必無          








曬晾、洗澡、聊天、打牌、打仔……一條窄巷,各司其事、各適其適。
四歲的我和歲半的妹妹,買了新衣,當然要遊街示眾!

安置區『車神』(三歲半),留意後面的水盤,小的收集雨水,大的給細路洗澡,我是當街沖凉的中堅。(沒有沖凉房。)        







 父親與我兄妹留影,當然也是在“客廳”,即也是:廚房、沖凉房、花園、書房......




做了 “自抿黨”成功帶領眾兄弟做“大”事後,當然成為“老大”,我有型地穿著“K1”背心,右手邊名叫“光頭仔”(照片中的他雖然有頭髮,但因為常常生頭蝨而被剃光頭,故有此寶號;照片最左是我妹,最右和我繞手的是Annie,全村唯一有英文名的美女,是我們的名門望族,也是我老婆【大人教我這樣叫她的,自然,每次見到她媽媽就大喊“外母”】)。後面竟然掛著“反對入住公屋”的橫額,媽媽每次都暗罵寫大字報的人“永遠死守安置區,無遠見、無出色!”



 
公屋夢:梳乎的梳化、彩的彩電、冰的冰箱......真摯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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